值此国际TRIZ日,我们站在根里奇·阿奇舒勒开创性工作的肩膀上,以哲学审思与工程务实相结合的态度,展望TRIZ的未来。本文基于很早以前俄罗斯学者吉江对TRIZ理性分析的再认识,提出其未来发展的核心在于完成一次根本性的哲学范式转移。这位专家并非全盘否定TRIZ,而是精准地指出了其理论建构中的“过火之处”、内在矛盾与哲学局限。
以下将从四个科学技术哲学层面提出具体的论述:
一、认识论层面
1.理性分析
关于产生创意,阿奇舒勒“完全相反的立场”,即否定灵感、顿悟等创造性要素,并认为“伟大的发明家也是用同一种原始的尝试法进行工作的”这一论断难以置信。阿奇舒勒本人实际上也隐性地使用了“类比”这一核心创造性工具,却在理论上予以排斥。这暴露了TRIZ在认识论上的核心缺陷:对发明过程的“强理性主义”简化,忽视了非逻辑、非线性思维在创造中的关键作用。
2.哲学解读
阿奇舒勒的理论体现了科学主义和逻辑实证主义的倾向,试图将复杂、混沌的创造过程还原为一套可控、可预测的“生产工艺”。这与卡尔·波普尔的科学哲学思想有相似之处,即强调逻辑和证伪,但却忽视了波普尔同样强调的“猜想”的来源——那往往是非理性的、直觉的。真正的创新过程是“猜想与反驳”的循环,而TRIZ过于聚焦“反驳”(分析矛盾、寻找标准解),却试图用算法来“生产”猜想,从而压抑了更高质量猜想的产生。
二、本体论层面
1.理性分析
专家明确指出,阿奇舒勒将“发明问题”与“工程问题”、“设计问题”严格区分,是对“实际的发明情境大为简化”。从一个想法到“在铁上”实现它,需要克服大量技术、设计甚至社会经济的难关。这种割裂使得TRIZ的解决方案往往停留在“巧妙的物理思想”层面,而缺乏现实可实现性。
2.哲学解读
这反映了TRIZ在本体论上的一种“技术本质主义”倾向,即将技术视为一个自足的、由物理规律决定的实体,而忽略了技术作为“社会-技术系统”的复杂性。现代技术哲学,如唐·伊德的后现象学和安德鲁·芬伯格的技术批判理论,都强调技术是嵌入在人类实践、文化和价值体系中的。一个“好的发明”不仅仅是物理上巧妙,更必须是工程上可行、经济上合理、用户体验上友好、社会伦理上可接受的。
三、方法论层面
1.理性分析
关于对ARIZ的结构分析,认为其“不系统”、“逻辑顺序混乱”(如标准解法的位置),并且许多发明原理“过于一般化”或“显而易见”。这表明ARIZ试图成为一个普适的、线性的“程序”,但其内在结构却无法支撑这一雄心。
2.哲学解读
ARIZ的设计体现了一种对“方法万能”的信念,即只要遵循正确的步骤,就能保证产出。这与笛卡尔《谈谈方法》中的理性主义精神一脉相承。然而,解决复杂的、非结构性的创新问题,更符合赫伯特·西蒙提出的“有限理性”和“满意原则”。创新者不是全知的计算器,而是在信息不完全的情况下,使用启发式策略寻找满意解的探索者。因此,一个僵化的程序远不如一个灵活的、模块化的启发式工具箱有效。
四、技术实现层面
1.理性分析
专家对阿奇舒勒“从这小小的表格……看见了大大的表格和长长的措施清单,从它们出发就可以采用电子计算机”的乐观主义表示怀疑。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,这种怀疑是合理的。但今天,我们有了实现这一愿景的工具。
2.哲学解读
TRIZ的本质是对人类过往发明智慧的“知识萃取”和“模式化重用”。其核心价值在于那个包含4万份专利的分析数据库。在阿奇舒勒的时代,这种萃取和重用只能通过手动编撰静态的表格和原理来实现。这是一种“离线”的、固化的知识系统。在信息时代和人工智能时代,我们可以构建一个“在线”的、动态演化的知识系统,这符合“扩展认知”的哲学思想,即人的认知能力可以通过与外部工具(如AI)的深度耦合而得到极大的增强。
五、结论
理性分析是TRIZ发展史上一份极其宝贵的财富。它如同一面镜子,照见了TRIZ理论在其初创期不可避免的哲学局限性:一种过度自信的理性主义,导致了对人类认知复杂性的忽视、对创造情境的简化、对方法论的僵化以及对知识工具的静态处理。
未来的TRIZ,要想真正成为一门“精确的科学”,其精确性不应体现在试图建立一个无所不包的僵化算法,而应体现在:
1.对人类创造性认知过程的深刻理解和精准辅助上(认知TRIZ)。
2.对技术、工程、商业、社会等复杂系统相互作用的精确建模上(系统TRIZ)。
3.为不同问题情境提供最恰当启发式工具的灵活匹配上(模块化TRIZ)。
4.利用现代信息技术实现知识的动态演化和人机协同创新上(AI驱动的TRIZ)。
通过这些改进,TRIZ将完成一次深刻的哲学蜕变,从一个备受争议的“发明家速成手册”,升华为一个符合21世纪创新需求的、开放、动态且与人类智慧深度协同的强大创新认知框架。